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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江水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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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暖陽公主托我給‘仙靈’帶的栗子糕,我給他送去啊。”穿著粉色長裙的少女拉著婦人的衣袖,輕輕的搖擺撒嬌。

“你把那栗子糕讓楊五給寺裏的接待僧人就是了,哪裏需要自己走一趟?”楊夫人按住女兒的手,一臉的無奈。

“我想看看‘仙靈’到底長的什麽樣啊,是不是真的像暖陽說的那般跟菩薩跟前的童子似的。”十一歲的少女嬌憨的像是七八歲的稚童,看得出來在府裏是何等受寵愛。她說完了這些話,再不等自己母親開口拒絕,提著裙擺領著身後的婢女就跑出了房間,留下一串帶著笑的話音,“我半個時辰後就回來陪您給啟兒念經祈福!”

“小姐,小姐,您慢點兒。”拂翠在楊芃身後快步跟著,有些著急的提醒著。她家小姐是翔安侯府的嫡長女,出生的時候翔安侯還在出使各邊境小國,等到父女相見時這嫡小姐已經會走路說話了,見著翔安侯的第一面就份外親熱的爬到他腿上攬著脖子喊“爹爹”。翔安侯三分內疚七分喜愛的把這長女捧在手心裏的教養大,這麽多年連句重話都沒說過,要什麽給什麽,所以楊芃順風順水的長這麽大,就沒一件不順心的事。

要說唯一有些鬧心的,大概就是她母親一直沒能生個弟弟出來。翔安侯重情義,娶得是他當年恩師的女兒,又感念她在自己游歷在外時的堅韌和操持家府的不易,雖然夫人生了楊芃後一直再沒生育,也不曾納個偏房,就連夫人擡成姨娘的兩個陪嫁丫鬟也是動都沒動過。

楊夫人求神拜佛了好些年,終於在長女十歲的時候又懷了一胎,生的還是個男孩。孩子太小不能帶出來,楊夫人就領了女兒到興隆寺還願,添了香油錢又點了長命燈,誦經念佛希望一家人都能平安順遂。

拂翠的一聲聲念叨終於讓楊芃不再小跑了,她早就打聽出了“仙靈”待客的居所,也讓母親差人跟住持方丈請示過了要去看“仙靈”,極其輕易的就進了等閑人不讓進入的靈安居。

這靈安居有一個會客的廳堂,是方丈攜“仙靈”接待貴客時的主廳,窄小的東廂房內沒有任何裝飾物,只有一個蒲團給“仙靈”打坐參禪,西廂房則是“仙靈”飲食起居的地方。

楊芃踏進院裏的時候,正碰上方丈性慈從西廂房出來,她急忙雙掌合十,恭敬的和方丈打招呼,“見過方丈。”

性慈微笑著回禮,“施主是來找明林的吧,他就在屋內。”

說完並不多呆,徑直朝園外走去。

不小的庭院霎時間靜悄悄的,楊芃示意拂翠在門外看著,自己拿過她手裏的食盒就進了西廂房,房門大開著,她扣了扣門上的銅拉環,沒人應聲。楊芃試探著喊了聲,“仙靈?你在麽?”

“進來吧。”一聲清脆的男童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楊芃循著那聲音進屋,就見一個跪的筆直的背影出現在眼前,還是用那清脆如瓷鈴的聲音對她說,“施主請稍等,這柱香就快燃盡了。”

楊芃不禁跟著去看一旁桌子上擺的香壇,果然看見一柱快燃到盡頭的香。把食盒放到桌子上,拉開一層抽屜,用手帕捏著拿出了一小塊栗子糕握在掌心裏。她這邊動靜有些大,跪著的人忍不住扭頭偷看了一眼,只看見粉色和白色的裙擺隨著主人的步子擺動。

“你被罰跪了麽?”楊芃雖然沒有被爹娘這麽罰過,卻是見過嬤嬤責罰犯錯的婢女的。

跪著的人覺得有些丟臉,抿著唇不語,腰板卻挺得更直了。

直到最後一點香灰跌落,那個腦袋光光的小和尚才扶著膝蓋站起來,一扭身子面朝楊芃,“你來……唔……”

沒問清楚來人有什麽事,嘴裏已經被塞了一塊栗子糕,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終因為香甜的栗子味和牛乳的滑膩感太誘人,小和尚圓瞪著大眼睛,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把栗子糕吃了,煞是可愛。

楊芃被他的表情逗的不行,端了個小茶杯給他倒了杯茶水,“慢點吃,別噎著。”

“多謝施主。”小和尚接過杯子含糊的道謝,一杯水全都喝了下去。

“我是受暖陽公主之托給你送點心來的。”楊芃自顧自的又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和他說話,只飲了一小口,皺了下鼻子,好劣質的茶。

楊芃的話引起了和尚的興趣,他坐在桌子另一旁的椅子上,給自己添了杯茶,“公主好麽?還有……柔妃娘娘,她好麽?”

“都好著呢。”楊芃把食盒推到他面前,“這就是柔妃娘娘親手做的栗子糕,你沒嘗出來?”

“嗯,是娘娘做的,加了牛乳和桂花蜜!”小和尚又拿了塊點心出來,想了想,掰開一半給楊芃,“你也吃。”

“我吃過晌午飯了,你留著吃吧。”楊芃看著他精致的五官還有眉眼間尚未褪去的稚氣,就像看見了自己胖乎乎的跟蓮藕娃娃一樣的弟弟楊啟。她剛得了弟弟,跟得到什麽寶貝玩具似的四處炫耀,隨母親進宮請安的時候遇見了暖陽長公主也忍不住把弟弟一頓誇,結果暖陽立馬反擊了回去,把自己那個在興隆寺作“仙靈”的弟弟說的天上有地上無的,楊芃不服氣,這才有了這次見面。

說起來眼前的這個“仙靈”小和尚,他本是當今聖上的第六子,名作溫涼,出生那天傳說其生母柔妃的長欣宮被紫紅光雲籠罩,又有國師替他批了八字,算出他是佑國佑民的命格,沒等滿月就被送入了剛建成的興隆寺當“仙靈”,替黎民社稷誦經祈福,佑護山河國土。

興隆寺是佑臻二年建成的,算起來這六皇子,不,這“仙靈”小和尚已經八歲了,比自己還小三歲。楊芃托著腮看對面的人吃栗子糕,想想長欣宮的氣派,再看看這小廂房的簡陋,覺得他這皇子當得比自己這個侯府嫡女還不如,一時間胡思亂想起來,要是自己的弟弟被送到廟裏過苦日子,她肯定得心疼死。難怪暖陽聽說自己要來興隆寺,大清早的就派人賞了食盒到侯府。不過這皇子防備心也太差了,對著陌生人送的吃食居然都不怕下毒了麽?也是,一個被送到廟裏的皇子,對他下手似乎都有些多餘。

“聽師父說你是翔安侯府上的小姐,多謝你替公主跑一趟了。”

聲音拉回了楊芃的思緒,她沒聽清對面人說了什麽,還以為他問自己是誰,“我叫楊芃。”

“哦,你叫我明林好了。”小和尚用汗巾把手上的油擦幹凈,拿起佛珠掛在了手上。

兩人年紀都不太大,少了許多客套拘謹,楊芃是對什麽都好奇的爛漫性子,明林則是很少和寺外的人聊天,兩人一個說十五的燈市、一個談*事的聖器,聊得不亦樂乎。

“明林,剛才我來的時候你是在被罰跪吧?你犯什麽錯了?”楊芃又問了一次。

“嗯……我心不靜。”明林把師父訓導的話原封不動的搬了出來。

楊芃更好奇了,“心不靜?你幹什麽了?”

明林轉了半圈佛珠,站起來沖楊芃說道,“你來。”

於是楊芃就跟著他出了房間,穿過一小片掩映的竹叢,看到了一面墻,還有墻上搭著的用麻繩和藤蔓編織的軟梯。

對上楊芃吃驚的眼神,明林有些窘迫的解釋,“我編了梯子去後山玩,被師父發現了,他不知道我怎麽翻出去的,問我我不說,就罰我跪一炷香的時間,然後自己把‘作案工具’給銷毀了。”

“噗——”楊芃捂著嘴笑,果然是小孩子,居然翻墻出去玩。

兩人貓著腰從竹叢裏鉆出來,竹葉簌簌作響。一直在院子口守著的拂翠看見自家小姐終於出來了,走到她面前請示,“小姐,您在這兒呆了大半個時辰了,咱們該回去了,不然夫人會著急的。”

“啊,那咱們快走吧。”楊芃扶著拂翠的手就要走,被明林喊住,“我把果子拿出來,你把食盒帶走吧。”

楊芃扭頭沖他說,“沒事,食盒先放在你這兒吧,我母親每月都會來,我下個月再來找你玩啊。”說完一陣風似的和丫鬟一起走了。

明林撓了撓光光的腦袋,覺得這個女施主有趣極了,而且……她還知道娘娘和公主的好多事情。他轉著佛珠進了東廂,盤腿坐下開始誦經,期待著楊芃下次的到來。

沒想到下次的見面來的如此迅速,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靈安居就再次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卻是去而覆返的楊芃和拂翠,楊芃一臉驚慌的對從房內走出來的明林說,“有人在抓我們,你,你能不能把我們藏起來?”

明林聽見這話也是有些慌亂,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靈安居地方就這麽大,根本無處可藏,能藏人的地方……

“走,我帶你們去後山!”

☆、一章 (2)

好在爬後山的“作案工具”還沒被方丈發現,三人穿過竹叢,明林走在最前頭,拽著一根搭過兩墻的藤繩,踩著藤梯就爬到了墻頭,蹲在墻頂上沖楊芃喊,“快爬上來!”

性命有關,楊芃也不在意淑女風範了,在拂翠的托扶下爬上去,只是爬到最高處的時候卻不敢動彈了,墻那邊也是竹林,沒有藤梯的輔助,明林都是抱著竹竿一滑到底的。

“別怕,就抱住離你最近的那棵珠子,我接著你。”明林伸開雙臂,站在地上仰頭看著一動不動的少女。

“小姐,追兵就快追來了,小姐,別猶豫了,快跳下去啊。”拂翠也已經爬到墻頭的位置,在後面催促著楊芃。

楊芃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麽怕過,咬著下嘴唇,臉色蒼白的抱住離她最近的那棵竹子,閉著眼睛往地上墜,卻沒有想象中摔到地上的痛感,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被小和尚接在了懷裏,他還沒有她高,穿著灰藍色的粗布僧袍,松開雙臂仰頭看著她,又看看緊跟來的拂翠,“好了,咱們快跑吧!”

寺廟建在山上,明林所在的靈安居是寺廟的西北角,就靠著後山,後山有山禽野獸,方丈擔心明林太小被傷著,因而每次發現他偷跑到後山都要責罰他。只是明林實在頑皮,被方丈抓到了那麽多次,還是能夠想出新招數來繼續偷溜,比如這個月才搭好的藤梯就還沒被拆除。

明林帶著那兩人直沖沖的往前跑,這是一片草原,正是草長鶯飛的春天,綠油油的草地上四處點綴著野花堆,卻沒人有心情欣賞。

因為太過平坦,這裏實在不是藏身的好去處,明林領著她們到了一處清淺的水邊,扭頭說道,“那邊有片山丘,還有個山洞是我平時……坐禪的地方,走,我們去那裏。”

看著流動的江水,兩三丈寬的江面,連剛才催促楊芃的丫鬟拂翠也有些怯意了。

明林看出她們怕水,率先跨進去踩在一塊大石頭上,江水只淺淺的沒過他的小腿,他轉動佛珠念了句經,雖沒聽出念得是什麽,可竟有讓人平靜心神的感覺,念完經語,他又對著楊芃安慰,“水橫跨大晉境內,養育我大晉子民,只溺惡徒,不傷善民,別怕。”

大概是他念經的模樣太虔誠,又有著“仙靈”的身份,說出來的話極有信服力。楊芃和拂翠手牽著手提著裙擺在水裏邁步子,明林不時的回頭告訴她們踩哪邊,或者伸出胳膊扶她們一把。

等到過了江,沒走多遠,果然看見了疏密錯落的樹林,穿過那片樹林,繞到山的那面,就是明林說的常“參禪”的山洞,山洞不是很大,洞口朝陽,因而洞內幹爽明亮。平時只呆明林一個人的洞三個人進去就有些擁擠了,因而明林只在洞口站著,看那兩人堆在一處坐在幹草上依舊是滿臉的慌張。

這個山洞是明林每次跑出來的棲身之處,有他從寺裏捎出來的不少東西,蒲團,燭臺,一本心經……

拂翠想生火烤烤兩人濕了的裙子,被明林制止,“被人看到煙就麻煩了,你們在這裏等著吧,我回寺裏看看情況,給你們捎兩套我的僧衣,嗯,開春新裁的,我還沒穿過。你們別亂跑,我很快就回來!”

楊芃點點頭,聲音有些哽咽,“你去吧,幫我看看到底怎麽回事,那些人為什麽要抓我娘。”

明林很快的離開了,只是沒多久又去而覆返,在楊芃震驚的眼神下把兜著野果的僧袍一抖,將那些色澤鮮亮的野果都放到了草堆旁的石盤上,“我怕我回來的太晚,你們別出去,餓了渴了就吃些果子,我走了!”他說完又對著楊芃重覆了一句,“別怕,我會盡快回來的。”

這是他今天第幾次跟她說“別怕”了?明明是比自己還要小的人,個頭也沒自己高,此刻居然成了她們的依靠。

沒了明林的山洞驟然就冷清了下來,楊芃閉著眼睛和拂翠靠在一起,想不明白為什麽那些帶著刀的官兵那麽不客氣的把母親推搡著走,她咬緊了牙關,抖著身子,還是忍不住把一直沒掉的眼淚掉下來。拂翠只比楊芃大一歲,她老子娘都是楊府的家奴,因而和楊芃一樣也是擔心害怕著府裏的事,卻還是輕拍著楊芃的胳膊安慰她,“侯爺是大晉的功臣,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仙靈也說了沒事的,小姐別哭……小姐,小姐念念經吧,求神佛保佑家裏平安。”

楊芃擦了擦眼淚,紅著眼眶拿過石盤上的經書,還有明林剛才遺落下的佛珠,像母親平時那樣轉著珠子,比從前任何一次都要心無旁騖的誦起經來。

寺裏,一個兵差正在跟領隊模樣的官兵匯報,“剛剛輕點過一遍人數,還差楊家的大小姐和一個丫鬟。”

官兵拇指撫了撫茶杯的杯沿,沖著端坐上首的性禮大師問道,“大師可知楊家小姐主仆現在何處?”

性禮是主持性慈的師弟,也是寺裏的管負俗事的,他眼睛朝下方坐著的官兵一瞥,“寺裏鮮少女客走動,想必你們要尋的施主已經不在寺內了。”

“哦?”官兵頭領把杯蓋一扣,這寺廟的門已經被守住,絕對不可能會逃出去個大活人,因為是皇家寺廟,剛才搜的時候只是讓僧侶門開門通窗,而且搜的都是普通宅院,後頭有幾處小園還沒仔細搜查……“不知大師可否行個方便,讓我的人把後頭院子也盤查一遍,畢竟是朝廷欽犯,真要躲在咱們興隆寺,大師也說不過去是吧?”

“後面的三處院落,一為方丈的禪房,一為‘仙靈’的居所,還有一處是藏經閣,施主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貧僧自是不能阻攔,只是還要先向主持稟告一番,省的出了岔子。”性禮對著這些粗魯的官兵暗暗搖了搖頭,讓一個小和尚去找方丈。

官兵頭領自然也知道後頭不能輕易動,吩咐手下的人不可造次,只查人,不許破壞一物,更不許驚擾了“仙靈”。

去請示的小和尚回來的時候居然將方丈也請了來,要知道性慈方丈輕易不見客,就連聖上每年年禮上見到性慈都是十分恭敬的。方丈的出現引起不小的波動,性禮站起來走到他身後,“師兄,您來了。”

性慈微點頭,看向對著自己施禮的官兵,“寺裏今日還真是熱鬧啊。”

“叨擾方丈了,今早聖上下的旨,翔安侯通敵叛國,罪無可恕,滿門抄斬。我等也是奉命來尋侯府家眷。”

聽到“滿門抄斬”的時候性慈皺了下眉頭,念了聲“阿彌陀佛”,長嘆一聲,“既是要抄查,諸位隨我一同查看吧。”

說著,便擡腳領路,朝著東北向自己的住處走去,“這是老衲禮佛的地方,諸位請查看。”

“得罪了。”官兵頭領親自一間間屋查過去,什麽都沒看見。

性慈方丈又領著人去搜了最易藏身的九層藏書閣,依舊無所收獲。

最後朝著靈安居走去的時候,在通往院落的甬道上碰到兩個掃地僧人和方丈施禮,性慈隨口問道,“可有人出入靈安居?仙靈有沒有出去?”

那兩個從早到晚都在掃地兼之看門的僧人低聲搖頭,“仙靈一直在參禪,並不曾出門,也沒有人進出靈安居。”

性慈方丈“嗯”了一聲,回身對著官兵頭領道,“施主只帶兩人隨我來吧,仙靈貴重,不便冒犯。”他臉上對“仙靈”的敬畏如此鄭重,好像早上罰明林跪的人不是他一樣。

官兵頭領點頭應是,想到那“佑國佑民”的仙靈是今上最寵愛妃子所出的六皇子,心裏也有些忌憚,連腳步聲都輕了許多。進得靈安居,院子裏靜悄悄的,方丈徑直走到西廂房去,裏面沒有人,只有個食盒還擺在桌子上。

性慈心裏咯噔了一下,面上依舊雲淡風輕的,又邁步去了會客廳與東廂房,仍是沒人。他揚聲喚道,“明林,明林!”

聲音剛落,忽然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師父,我在這兒呢!”

眾人隨著聲音仰頭看,只見西廂房的房頂上,正坐著個赤腳的和尚,聽到方丈喊他了像是剛睡醒一樣翻身從屋頂爬了下來,白嫩的腳丫在地上分外顯眼,他恭恭敬敬的和方丈施禮,接著疑惑的看向那三個官兵,“師父,他們是誰啊?”

官兵不知該行什麽禮,不倫不類的合十雙掌鞠了個躬,也看過院子裏沒人了,道著歉要離開。

“有條小路通往山下,寺裏有個小門是挑水的僧人喜歡走的近道,我讓人帶你們去看看,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從那裏翻出去了。”性慈沒有回答明林的話,瞇了瞇眼睛,好心的提醒。

這麽重要的信息現在才告訴他們,官兵頭領有些氣悶,又想到或許是自己態度不好惹惱了大師,有些懊惱的又鞠了一躬,帶著手下快速的離開了。

院子裏的風吹動著靜站著的師徒兩人的僧衣,性慈瞇著的眼睛睜開,低頭看向鞋子不知去向何方的明林,什麽都沒問,和藹的摸摸他的腦袋。

“點一炷香,好好跪著去。”

☆、一章 (3)

七年後。

“小師叔,方丈讓你去法堂一趟。”被劃分到靈安居負責清掃的鑒鏡和尚站在西廂房門口和裏頭正在靠著床頭打盹的人喊話。

“啊唔……”明林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往地上一跳,穿了鞋子幾步走出門外,“師父這時候不是應該在*麽?叫我去幹嘛?”

鑒鏡搖搖頭,“方丈只說讓叫你去,旁的沒說。”

這皇家寺廟規矩不多,但僧人的修為悟性都極高,*參禪練功也極為勤奮。但也有異類,比如這位被稱作“仙靈”的少年,長得眉清目秀,站在方丈身邊誦經祈福時神聖光潔,可性子卻是跳脫的很,而且得了方丈特許不必跟眾人一起做功課,可以自己在院落裏學習,更助長了他“無法無天”的性子。

明林對著鑒鏡吩咐,“你先走一步,我洗個臉。”

鑒鏡應了一聲,對明林的講究見怪不怪了,往院子外去,結果人還在甬道走著,就覺得身旁一陣風似的過去,只見明林似跑似走的經過了他,留下個灰藍色的身影。腳步輕盈,氣息平穩,可步速卻極快。

走到法堂門口,有幾個小和尚跟他打招呼,看起來都和平常無異,只是法堂的門卻關著。明林不疑有他,徑直過去開了門,只見空蕩的法堂裏只有性慈方丈獨坐在正中的臺子上,聽見了聲音,對著明林說,“把門關上。”

“是。”明林應聲,轉身將大門關上,回頭才問了一句,“師父叫我來……”

話沒說完,忽的十幾個拿著木棍的僧人從後頭躥出來,嘴裏“嗬嗬”的兩聲,擺出了陣勢向著明林攻去。明林措手不及,疑惑的去看性慈,叫了一聲,“師父?!”

卻只看見方丈閉目誦經,聽而不聞。

兩根木棍插過明林腋下要將他雙臂剪起來,明林這時候身體比腦子反應的更快,利落的躲避,看著這些平時的師兄們面色嚴肅並無玩笑之意,也認真了心思,不再只是躲閃,搶了其中的一根木棍,用同樣的身法和他們對打起來。

都是一樣的招式,許多棍法還是師兄們手把手教著的,明林被逼到角落,退無可退,出手再無招法,混打一氣,那看似隨意的招法裏又有些規律,只是沒等師兄們拆招,那快準狠的招數就已經把師兄們都掀翻在地了。

被制在地上的師兄想要爬起來再戰,一直念經的性慈方丈好像才發現自己這些“玩鬧”的徒弟一樣,出聲阻止,“明林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師父。”於是再無人戀戰,紛紛撿起掉落在地的棍子,排成兩隊出了法堂。

“師父?”明林摸了摸被打到的左臂,呲牙咧嘴的表示自己很疼。

“來,坐。”性慈擡眼看了他下,從手邊拿出個銀色綢緞包裹,扔在他懷裏,“宮裏送來的。”

明林挨著師父跪坐下,當著他的面打開了那包裹,先是一個鏤空蝙蝠紋飾的銀香籠,那球狀的香籠正中有條縫,籠壁輕薄,每年這時宮裏都會送個包裹來,別的變了很多,唯獨這香籠年年有,只是每年都要大一圈。

今天,是他的生辰。

出家人把佛誕日當成自己的生辰過,可宮裏的娘娘和公主每年這日仍要送來些禮物。

繼續翻,除了那香籠,還有個青色的錦囊,裏頭還象征性的塞了些碎銀子,明林把銀子抖摟出來放在手裏遞給方丈,“師父,要充公不?”

方丈晲他一眼,“留著吧,路上用。”

“路上?”明林把銀錢放回錦囊,看那細密的針腳,猜著應該是暖陽公主縫的。

“你不總想著下山歷練嘛,之前擔心你不夠沈穩容易出事,如今你也十五了,該出去走走了,佛在路上,不在廟裏。”方丈又丟給他一個藍灰色的包裹,“出門不可招搖,不要招惹是非,不要沖動,忍讓慈悲。剛才我看過你的招式了,他們……教的不錯。”

這個“他們”自然不是指寺裏是師兄們,明林沈默著抱著兩個包袱,向方丈磕了個頭,“師父放心,我會記住您的教導的。”

師徒倆又說了些話,方丈還是有些不放心,“你此次游歷,就沿著岸邊走吧,江水兩岸,總不至於太危險,我們三個月為期,如果三個月未歸,以後你就守著大殿的金佛呆一輩子吧。”

明林連忙答應,臨出門的時候,想起來師父說的話,有些不好意思的問了句,“所以師父同意我下山,是覺得我已經夠成熟沈穩了麽?”

性慈念了聲“阿彌陀佛”,依舊和藹的笑著,“我怕再留你待著你會把寺廟給拆了。”

話雖這麽說,明林卻覺得那笑容之下滿是“我怕再留你待著為師會把你給拆了”的潛臺詞,嚇得他一個哆嗦,開了半個門就連跑帶逃的退下了。

回了靈安居,明林把兩個包裹裏的東西都搬到了桌子上仔細的研究,他有個木匣子,裏頭裝著往年從宮裏收到的東西,先把一個小一圈的銀香籠拿出來,順著中線一擰開成兩半,卻不是一個空心的,裏頭還有個同樣紋飾再小一圈的香籠,就這麽一個套一個的解開,整整十四個香籠,最小的那個就跟個小鈴鐺似的。明林把新得的香籠和那些一起按順序擺成一排,這是他從宮裏收到的唯一的玩具,看夠了,又按原樣套回去,最大的那個香籠已經有拳頭大了,不知道宮裏會不會年年送他,等他像師父那麽大歲數的時候這球是不是要跟水缸一樣大了啊?

發了會兒呆,他又開始收拾行李,用的是師父給的青布包裹,裝了套衣服,還有銅缽,明早去要些幹糧……碎銀?師父說可以帶的,那就……帶上好了。

天漸漸黑了,明林把打包好的包袱放在椅子上,自己盤坐在床上等著那每晚的敲門聲。果然門響在亥時如期而至,明林悄步走出房門,對著月光下站著的兩個挺拔身影高興的說,“師父說我明天可以下山游歷了!”

站在左邊的那個人聽到這話顯然一楞,和另一個穿黑衣的人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暗七,你們……要跟著我下山麽?”明林摸了摸後腦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就像跟家長尋求保護的小孩似的。

“主人去哪兒,我倆自然都會跟著。”名喚暗七的男人抱拳回答,“既然主人明天要下山,今晚就暫停練習吧,您好好休息,明天下山後我們自然會在暗處跟著,護您安全。”

“好,那你們也早些休息。”明林話音剛落,兩道黑影就躥上了屋頂,像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明林看著和夜色融為一體的屋頂,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仰躺在床上,手臂墊在腦後,他有些興奮的睡不著覺,期待又忐忑。

其實沒必要忐忑的,那兩個黑衣人是自己祖父大將軍送來的暗衛,李將軍手裏的暗衛隊一共十七人,來保護明林的是擅長暗器的暗七和輕功最好的暗八,自明林出生被送到興隆寺後就一直暗中保護他。這個暗中是真的很“暗”,直到七年前明林將楊芃藏在後山的山洞後往廟裏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暗八忽然出現,跪稟了一聲“屬下送您回去”,夾著明林的腰就跟飛一樣的越過江水、飛掠草原,一直“飛”到靈安居的西廂房頂,他驚魂未定,卻看見師父領著幾個官兵模樣從東廂房裏出來……

也就是那一晚,帶著自己“飛”的暗八領著暗七第一次正式的跟明林見面,言說了自己的身份和職責,“大將軍吩咐,我二人此生跟隨主子,同生共死。”

明林嚇了一跳,想轉佛珠念一聲“阿彌陀佛”,卻發現手裏的轉珠不知道去哪兒了。他知道了暗七、暗八的存在後,第一個念頭就是讓他們去山洞給楊芃二人送衣服和食物,白天師父罰他跪的時候,他說要去給她們送東西,師父只說了一句話,“你現在過去,是在讓她們送命。”

被師父的話給鎮住了,他心神不寧的跪在佛堂裏念經,得知了自己居然有兩個武功高強的侍衛後,他的喜大過驚,只想著趕緊讓楊芃她們心安。可暗八帶回的消息並不讓人高興,他說山洞裏空無一人,附近也找過了,沒有打鬥掙紮的痕跡,那兩人應該是自己離開了。

後來,他又偷著去後山找過幾次,那個山洞他每次去還是會歇在那兒,收拾的幹凈整潔,怕逃跑的兩人有一日會需要安身之地。

後來,他開始跟著暗七暗八學些武功技藝,四壁索然的東廂成了最好的練武場,他晚上學半個時辰招式,第二天一早自己練功溫習。

再後來,性慈方丈終於找到了那個掛在墻上的藤梯,自己動手割斷了繩子——那時候明林跟著暗八學輕功已經能比較輕易的翻上墻頭了,可是看著地上堆成一坨的藤繩還是有些感傷。

八月初二,明林背著包袱,拜別了方丈,又去香積廚要了些幹糧,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出了興隆寺的大門。

下了山,往去,沿著江水的流向前進,就是這次游歷的路徑。

陽光明媚,山青水靜,世間一片祥和景色……

“撲通”一聲水響,明林只覺得臉上似乎濺了幾滴水珠,以為有人落水,他向前跑去,正要在那塊巨石前下水的時候,水裏忽然冒出個人來,食指比劃在嘴邊,“噓”了一聲,讓他別說話別動彈,比劃完了又一頭紮進了水裏。

明林還沒反應過來,前方已經有幾個男人追了過來,看到明林後面色兇狠的問了句,“和尚,看沒看見有人從這裏經過?”

出家人不打誑語。

明林看看無雲的藍天。

“餵!和尚!問你話呢!”有一個滿臉胡子的男人過去推了明林一把。

出家人不與人為惡。

明林看看遠處的青山。

“好像是個聾子!要麽就是個啞巴!”胡子男人朝著地上啐了一口,“敢偷老子的錢,讓我抓著非給他剝掉一層皮!”

幾個人罵罵咧咧的不在明林這裏浪費時間了,繼續往前跑抓那偷錢的小毛賊。

等到腳步聲都沒了,明林蹲在巨石邊,朝著水裏的人輕聲喊,“人走了,出來吧!”

☆、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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